《焦点访谈》2006年9月21日播出节目《海运惊现“负运价”》,以下为节目内容实录:
演播室主持人 敬一丹:
我们都熟悉一个相声——《卖布头》,里面有这样一个情节:竞争叫卖到了激烈的时候,去5毛让5毛,恨不能让人把布白拿走,赔本赚吆喝也在所不惜。我们都会觉得这是经过艺术大师侯宝林加工以后的夸张和幽默,在现实生活中怎么会有这样的怪现象呢?可是前不久,我们的记者在繁华的大都市上海采访的时候看到,在这里的国际海运市场上,这一幕真的上演了。
解说:
上海是我国一个重要的海运港口,从这儿通往日本的航线成为国际海运市场竞争的主战场之一。现在有8大航运公司在这条航线上展开了激烈竞争,竞争的主要手段就是竞相压价,看谁比谁低。按说压价的底线大概就是零运费了吧,也就是白运,但令人目瞪口呆的是,零运费早在3年前就被突破了,现在是负运费,就是给你运货到日本不要钱,还倒给你钱。
记者:
到了今年七八月份的时候,负报价的极限到了什么样子?
张萍 山东烟台国际海运公司上海分公司总经理:
负210(美元)。
记者:
小箱子?
张萍:
小箱子负210(美元)。
记者:
大箱呢?
张萍:
大箱负420(美元)。
解说:
运一个集装箱倒给几百美元,大轮船天天开,那轮船公司得赔多少钱呀?我们听听轮船公司的一个粗算。
张萍:
如果负200块钱,我们原来算过,(每周)3800箱的话,(赔)76万美金。
记者:
一周赔76万美金?
张萍:
是吧,是这样的吧。
记者:
我听到在上海的海运有个非常形象的说法,说船运公司现在每天把一辆别克车往海里推。
张萍:
哪止。
记者:
都不止?
张萍:
别克车多少万,30万,一个月才多少万。
记者:
一天推一辆都不止?
张萍:
我们一开始的时候,当市场刚开始出现负运价的时候,当时我就在那儿想,这一天一开始说一天要推辆桑塔纳,然后后来说,一天推一辆奥迪,现在我都不敢想是什么东西了。我都觉得如果是(一周)76万美金的话,一天意味着10万美金。
记者:
这得是什么车?
张萍:
11万美金是什么车?
记者:
一辆宝马。
解说:
即便如此,也没有一家公司退出这场竞争。那么,这样的怪现象是怎么形成的呢?业内人士介绍,首先是由于进入日本航线的门槛降低,过去的审批制变成了备案制,几年前,运费又出现过1000美元以上的高运价,于是大家一拥而上,几年内运力极度扩张。
姚莉 上海市锦江航运有限公司总经理:
这几年你说锦江的运力增加多少,是比2000年增加了一倍,当然2000年舱位利用率也很低的,他们(其它公司)不是一倍的问题,是四五倍呀,可能五六倍。
任成芳 上海市锦江航运有限公司经营业务部经理:
为什么会出现负运价,就是可能运力的舱位增加,大大超过了运量的增加,运力过剩等于是。
解说:
运力大增,而货物没有那么多,过度竞争就开始出现了。
张萍:
也曾经出现过负150(美元)的价钱,当时我们公司是没有跟的,我们公司一直做负70(美元)的价钱,但是我们坚持了两个周之后,我们等于说每一班船上都会一周比一周少100个T(集装箱),每一班船上少100个T(集装箱),这个压力就很大了。
解说:
竞争中,价格很快就降到了保本线以下,但大家却没有止住,追求的是希望自己的比别人价格低一点儿,好把别人的货挖过来一点儿。
郑斌 上海海华轮船有限公司副总经理:
彼此之间还有这样的感觉,可能我多拿到一箱,你们就会少一箱,那么事实上,你在这个市场上支撑的情况可能就会短一天或者是短一周。
姚莉:
老想着,今天签好合同了,我今天使一招,你们都不行,我明天(装)满了,哪怕赢一个航次也好,为什么要有这种心态呢?
解说:
俱败俱伤的结果开始让各家公司的头脑清醒了一点儿,开始尝试着坐在一起协调,以阻止恶性竞争。去年夏天,由船东协会牵头,召开了各公司的协调会,几经反复终于达成了协议,上调运价,为了防止有人偷着降价,还收了35万保证金。
张萍:
你如果不调的话,什么情况下罚多少钱。
记者:
这个很有操作性的?
张萍:
对。
记者:
可操作性这么强的协调,最后奏效了没有?
张萍:
这个是比较遗憾。
记者:
为什么这么说?
张萍:
船价涨价好像只涨了半个周。
记者:
三天?
张萍:
对,涨了三天的运价。
任成芳:
很多船公司不是很守信用,台上谈一套,地下又做一套。
记者:
既然船东协会给你们组成松散组织,有了大家一些认可的协定,那么在这里面,是不是如果是检查的话,可以检查他跟客户签订的运输协议,这个经济合同是要有效的,上面要有运价,怎么做手脚?
任成芳:
那我可以另外的手段,您先付给我300(美元),到时候我年底退给你不就行了。
记者:
还有这种操作呢?
任成芳:
那里面五花八门。
记者:
电询特价,可确认特价。
任成芳:
可确认特价,确认特价。
记者:
也就是说这些报的实际并不是真正执行的价格。
任成芳:
然后您来了以后,再确认。
记者:
实际等到真正提供出来的,你们业内搁到桌子上这一份基本上都是假的?
任成芳:
都是假的。
记者:
真正有效的是这句话?
任成芳:
对,还有确认。
记者:
电话确认。
姚莉:
最后违反的人,不诚信的人先得益。
记者:
他得什么益呢?
姚莉:
他的(舱位)利用率高。
解说:
其实,竞争各方在对外时,都没有什么真话,我们在采访时也有体会,作为国企大公司的锦江公司在介绍他们的运价时也打了埋伏。
记者:
你印象里面,从你手下报出去的最低报价是多少?
任成芳:
大概就是负六七十(美元)吧。
记者:
你们报最低就是负六七十(美元)吗?
任成芳:
对呀。
解说:
而我们看到他们8月份的报价单上写的可不是这样,而是市场最低的负210美元。同时,他们的报价单上打的“量大电议”也是赫然在目。我们宁愿相信这都是过度竞争带来的迫不得已之举。紧接而来的疑问是,既然恶性竞争已经赔到了这步田地,那么,为什么没有人肯退出来呢?
郑斌:
它不是一个简单的能够往后撤的一个过程,从经济面上来讲,人员的配备,船队的组合,包括你和约的签订,都会是一个长期的过程,不是一个你收放自如的这样一个做法。
解说:
除了这个行业特殊性外,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,则是一种奇特的竞争心态在作怪。
郑斌:
我觉得你还能坚持多久?
记者:
互相在猜对方。
郑斌:
对,看看对方的底牌,或者是还有多少底牌可以竞争,这个时候他要实现的可能商业的战略目的是,我尽快地把别人能够逐出这个市场,然后求得一个运价的迅速恢复。
记者:
这个时候是不是一个唯一的目的,基本上各家参加竞争的商家都是想把别人挤垮?
郑斌:
对。
解说:
壮士断臂都想断别人的臂,自己来当最后的赢家。还有一点不能不提的是,很多业内人士指出的,这里打的不可开交的全是国有企业,外国公司是一家也没有了。
记者:
在这里我听到只有国企才能在里面撑下去。
任成芳:
可能国企亏得起。
记者:
那么之所以能在这样报价的情况下,就这么往下扛下去,跟国有企业的性质,也就是说它的资金来源有关系吗?
张萍:
这个话说起来,说起来上升高一点就不太好说,但是就是说,我们就说如果不是国有企业的话,如果今天是从你我的口袋里往外掏钱的话,我们愿不愿意一天往外掏这么多?我们能不能坚持这么久?
解说:
那么,在这样的恶性竞争下,究竟是谁获得了真正得好处呢?
张萍:
一到负运价的情况下,在贸易的合同中,价格上都会有所体现,所以不管谁定舱,最后应该来说得益的还是买方,也就是货主,卖方应该是日本的收货人那边。
解说:
上海至日本航线表面上的热闹繁荣下,是国家的钱流水一般淌走,就这样,还有公司在租船扩大规模,一些退出竞争的日本公司,干脆把船租给中国公司,使竞争进一步白热化。
任成芳:
那不是让日本人笑话吗?我有时候跟日本客户在谈,有时候觉得他们说,你们这个简直不可思议。
记者:
日本人也觉得这个很滑稽。
任成芳:
不可思议,真的,我觉得对于一个民族来说,也不是一个好的事情,所以我们也强烈地呼吁有关政府机构能够出来干预一下。
解说:
面对如此航运业的发展,业内人士只能一声叹息。
郑斌:
如果整个情况不发生变化的话,明天整个市场的竞争或者残酷的市场环境的出现,要比今年出现的可能性还要大,程度还要大。
演播室主持人 敬一丹:
看着这样每天成千上万的损失,我想很多人都会感到心疼。市场经济下竞争本属正常,但是恶性竞争带来的后果不是多赢,而是全输!这样的竞争参与者竟然没有一家打算放弃,打算止亏,甚至连行业协会的提价协议都不能遵守,而他们都是国企!又一次起航,又一次损失,这在催促着政府和有关部门尽快出手整治这样的不良竞争,以保护我国自己的海运行业。